百万唐山人有同一个祭日,却30多年没有一个集体祭奠的地方。
城市毁了,可以重建;但另一片废墟却一直深埋在唐山人心里。
因电影《唐山大地震》的热映,使更多的人与唐山人一起回望34年前的那一天,走近这座浴火重生的城市……
7月底,唐山大地震纪念墙。
“儿啊,过两天我再来看你。”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大爷对着纪念墙上儿子的名字,长时间地凝望着,喃喃自语。闷热的阳光下,这样的父子“面对面”俨然化成了一尊雕像。泪水冲刷着爬满皱纹的脸,更冲刷着身边人们脆弱的心。
和这位老大爷一样,很多人在那次地震中失去了亲人,或父母、姐妹,或妻子、儿女……如今,他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只能在这面墙上,抚摸着亲人的名字,一遍又一遍擦拭。有细心人还会把一束小白花,轻轻用透明胶带粘在亲人的名字上。
姗姗来迟的“纪念墙”
高7.28米、长500米的唐山大地震纪念墙,墙上是密密匝匝的人名,墙下是铺天盖地的鲜花和挽联,一眼望不到边。更准确地说,纪念墙应该是个集体墓碑,属于34年前地震中的24万亡灵。
“今年‘7·28’前,我们又补刻罹难者姓名4187个。今后该项工作还得继续”,唐山地震遗址公园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纪念墙名单主要来自唐山市档案馆的《地震罹难者名册》。这份名册中有22万多个名字,这份多年来主要通过基层社区征集来的名册,本身并不齐全,而且“当时部分社区办事员抄录名字时,书写潦草,名单也有错漏”。
记者注意到,纪念墙前有些市民因遇难亲人较多,不得不拿着写有亲人名字的纸条,到查询台查到对应区域后再一一寻找。
唐山大地震纪念墙是在震后的第32年(2008年7月)建成的,但刻录上墙的名字和一直以来“24.2万”遇难者的官方数据,有着“数额差”。纪念墙竣工后的当天,就有部分地震罹难者亲属因找不到震亡亲人的名字而要求补登补刻。鉴于此,筹建地震遗址公园的南湖生态城管委会还专门通过媒体,向市民征集没有登入名册的罹难者名字。
“一开始登记的那几天,人多的时候能排出500多号”,专职负责登记工作的王蕾告诉记者,那阵子做梦都是在“写名字”,她为此感到压抑。“每个名字的背后,都是一条生命啊!”
区区两三个字的名字,却勾起了唐山人压抑多年的情感。对于市政府从2007年5月起筹划建设“地震纪念墙”的做法,唐山人都表示赞同。但同时他们也觉得,这一切有些姗姗来迟。此前,在唐山流传着这样一句话,“百万唐山人有同一个祭日,却没有一个可以祭奠亲人的地方”。
大家多年沿用着传统的祭奠方式,在街角路口燃烧纸钱以慰亡灵。每年7月28日,一入夜成千上万堆忽明忽暗的火焰,构成了唐山这座城市追溯往事的独有景观。还有在地震中失去亲人的家庭,在这一天,整天在家不外出,而且米水不进。“这天,没胃口啊。半夜两点多就醒,醒了就再也睡不着。”7月28日,成了唐山人心中永远的隐痛。
“地震给唐山留下两片废墟。”唐山大学一位前来祭奠的老师说,“城市毁了,可以重建;但另一片废墟却一直深埋在唐山人心里。”
在好多唐山人看来,兴建地震遗址公园,特别建个刻有罹难者名字的纪念墙,成了重建人们心灵家园一个契机。“这是24万人的归宿,也是这个城市永不会淡忘的记忆”。
不是想记住而是忘不掉
“墙上刻着我爷爷、奶奶,还有一个叔叔和两个姑姑的名字”,前来祭奠的薛芳说,以前每年的“7·28”,爸爸妈妈都会带她走上街头,焚烧纸钱。但自地震墙建成后,全家人终于找到了个祭奠亲人、释放情感的“心灵家园”。
有资料记载,震后,在当时的条件下许多遇难者的遗体来不及处理,被前来救灾的人和自己的亲人草草掩埋,一些人甚至根本找不到遗体。到第二年春,唐山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迁坟行动,很多尸骨被挖掘出来,集中埋葬在南湖塌陷地等几个地方。据当年亲眼见过集体埋葬场面的人说,“一层尸体码好,撒上石灰,再码上一层,直到把坑填满”。
这个场面给唐山人很深的刺激。20余万死难者混在一起,人们再也找不到亲人埋在了哪里。以至于多年来,这座城市的每个十字路口都成了祭奠亲人的场所。这个城市重建中也曾陆续出现了几个纪念地震的场所,但多数唐山人认为,“那些地方是公共的,百姓需要一个对自家亲人祭奠的地方”。再后来,有商人也投资兴建过商业性的地震墙,但终在“挣遇难者的钱实在不应该”的质疑声中草草收场。
凌晨3时42分,本是大家都酣睡的时间。而多年来的此时此刻,葛昌秋却总是在唐山抗震纪念碑广场上度过,除了向24万唐山大地震罹难者献花,他还要用手中的相机记录下同样被悲情笼罩的唐山人。这位唐山市记协秘书长,这一刻,只是一名普通的灾难幸存者——大地震中,他失去了5位亲人。值得一提的是,身为河北青联委员的葛昌秋曾写过“应为唐山大地震遇难者设公祭日和建设纪念墙”的提案。
“从明年开始,我就不用再来了,可以到地震墙那参加公祭了。”因为自己的倡议已被政府采纳,唐山地震遗址公园、纪念墙也相继开放。尽管又是一年的祭日,但葛昌秋的表情似乎轻松了好多,已故的亲人终于有了“归宿”。
唐山大地震的第34个纪念日,也是电影《唐山大地震》公映后的第七天。阴沉的天空似乎在为这个特殊的日子做着某种铺垫,恰在这天记者来到唐山,切身感受到了唐山人对逝者的深情缅怀,还有他们对《唐山大地震》的复杂情感。
影院里,没有想象中撕心裂肺的痛哭失声,也没有想象中的集体失控,甚至这里的市民比其他城市还平静得多。走出影院,阳光刺眼,行人如织,一派繁华喧嚣的景象。事实上,除了两处被刻意保留下来的地震遗址和位于闹市区的唐山地震纪念碑外,这座城市的确已经看不到多少与地震有关的记忆。
《唐山大地震》自上映以来引爆了唐山市民的观影热情,全市三家影院场场爆满,平均上座率超过90%。可是,还有很多唐山人不敢,也不愿去看这部电影,因为怕勾起一些好不容易遗忘的惨痛回忆。
“我觉得,有些东西放在心里就可以了”,市民贾永注意到记者惊讶的目光,轻轻说,“不去并不意味着遗忘,恰恰相反”。即使时隔34年,他也依然能够清楚回忆起地震发生时的每个细节:重达千斤的预制板斜着从房顶俯冲下来时,睡在床边的他被起来关窗户的父亲一把拉起,躲过了预制板致命的一击,父亲却当场被砸死,脸上、身上都是血。而睡在东屋的姐姐,震后双腿截肢。“别人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不会去看的,没必要再回忆那些”,贾永的语气平静,外人难以听出是否悲伤。
从来没有哪一部电影能够像《唐山大地震》这样让唐山人如此“纠结”。
看还是不看,都是痛!
当泪水凝结成心经
“不是想记住,而是忘不掉。”影片中小登的经典台词打动了很多人。而在唐山,忘不掉的绝不仅仅是一个城市对于灾难的记忆。
“都说我们唐山人坚强,地震以后很少有唐山人哭。死了那么多人,我们哭哪个,还是先顾活的吧”,在电影《唐山大地震》片尾出境最长的“本色演员”宋守述,说起话来声音有些颤抖,“别人看到屏幕上的字幕‘宋守述,65岁,冶金矿山机械厂退休工人,地震中失去了父亲、妹妹和儿子,儿子宋永杰年仅5岁’可能只是一行字,而我看到的是血和泪。”
电影在唐山首映的次日,天刚蒙蒙亮,宋守述又骑着自行车,到唐山大地震纪念墙看望震亡多年的亲人们。已数不清是第多少回到这里来祭奠了,他依旧待了好长一段时间,之后,骑上自行车,默默离开,跟电影里一模一样。
“34年了,真快呀。”擦了擦干涩的眼睛,宋守述轻叹了一句。
因电影《唐山大地震》的热映,使更多的人与唐山人一起回望34年前的那一天,走近这座浴火重生的城市。
看完电影,远在广州的岳先生第一时间给老家唐山丰南的母亲打了个电话,“天气太热,您和爸要多注意身体。现在唐山有机场了,这个星期六我就回家看看。”因为忙于生意,岳先生已很长时间没有回老家看望父母了,“是这部影片唤醒了我,挣钱不是生活的全部,亲情比物质更可贵。”
如今,未曾经历过地震的岳先生对生命有了新的理解。小时候,父母说过马路要小心,注意安全。小学里老师教育,碰到歹徒要勇敢站出来。现在他意识到,“生命其实是个很脆弱的东西,拥有的时候该多做一些事情。”岳先生说,现在他经常会带家人去河里放生小鱼。
记者从唐山地震遗址公园方面获悉,今天7月28日前来纪念墙祭奠的人数超过5万人,比去年多了很多。
唐山大地震纪念墙高7.28米,前方的纪念大道宽19.76米,合起来寓意那个伤心的日子。尽管用于查询名字的电脑可以提供罹难者名字的大概位置,但初来者在20多万个名字中寻找亲人仍像是大海捞针。有些老人抱怨“墙太高,字不清楚”,但谁也没有放弃。70多岁的张大娘坐在小马扎上,带着老花镜,仰着头,手里举着从女儿那里拿来的望远镜。一行600个名字,她从上到下看完用时一刻钟。
“爸爸,爸爸,快看!上面也有你的名字”,一个小学生模样的孩子指着纪念墙,激动地跟旁边的中年男子说。
“因为那场大地震死的人忒多,忒多啊,难免有重名呀。爸爸这不是活得好好的吗”,中年男子声音低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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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是迄今为止四百多年世界地震史上最悲惨的一页。死亡:242769人,重伤:164851人。二十四万人无疑是一个悲哀的整体,他们在34年前带走了完整的活力、情感……
历史将永远铭记地球的这个坐标:东经118.2°,北纬39.6°。人类将永远铭记历史的这个时刻:公元一千九百七十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北京时间凌晨三时四十二分五十三点八秒。唐山地下的岩石突然崩溃了!断裂了!仿佛四百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十六公里处的地壳中猛然爆炸!唐山上空电光闪闪,惊雷震荡;大地上狂风呼啸。在强烈的摇撼中,这座百万人口的工业城市顷刻间夷为平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