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式成为“新西安人”四个月后，向华（化名）坐在长安区新家的阳台上，回忆起今年春节前后迁户口的火爆场景，仍然感觉恍如一梦。2月初的户籍大厅内人潮涌动，驱散了冬天的寒意，那是西安落户风暴的高峰期，日落户量超过300人，后来甚至达到8000人。

　　她对《城市化》杂志记者说：“刚才给你发了两篇关于西安落户和抢房的消息，写得挺夸张。但事实上就是挺夸张的。这些我都经历过。”

　　放宽落户政策被普遍认为是西安在这一轮地方人才争夺战中的一招妙棋。2017年春天，西安市政府出台《关于进一步吸引人才放宽我市部分户籍准入条件的意见》，规定西安对全日制普通大中专院校学生集体户口放开，降低技能人才、投资纳税人的落户条件。

　　这个人才新规，不论在学历、年龄，还是在居住年限等办理条件上，相比于同一人才竞争场上的武汉、重庆、成都，西安市门槛更低且更平易近人，一时风头无两。

　　此后的改革，一方面继续降低户籍准入门槛，另一方面不断简化落户手续。落户政策一年半以来多次变化，“史上最宽松”不断被刷新下限，前所未有。
 
　　“那几个月像按了快进键，政策一下子放得很开”

　　向华2000年毕业于河北某大学美术专业，她和班上男同学喜结良缘，一起到北京打拼。生了女儿之后，她辞了公司的美术设计工作，在网上接一些设计活，成为SOHO一族兼半全职妈妈。她先生在一家设计公司当讲师。

　　2009年北京房价低谷的时候，小俩口买了套二手房，离地铁不远，小三居的板楼，在一楼，还带个很小的花园。“因为户口不在北京，我们从来没觉得自己是北京人。户口关系着未来孩子升学问题”，她一直坚称自己为“北漂”。

　　2017年春天，在西安吸引人才政策的感召下，向华的先生从北京辞了职，和同事一起到西安创业。去年五月他们以将近9000元/平米的价格按揭购买了一套三居室。两个月后，向华趁女儿放暑假，迅速把北京丰台体育中心附近的房子出租，一家三口开着京牌小车，到西安开始新生活。

　　给女儿找好学校、忙完装修之后，向华开始着手把户口从河北迁到西安。“孩子没北京户口，在北京没办法高考，西安这边考大学，没有河北竞争激烈。”

　　“去年西安已经开始抢人政策，但远没像今年春天那么疯狂。我是去年11月开始办手续，当时规定大专学历可以落户，但卡得还稍微严一点。”向华毕业比较早，学历认证时网上的信息不全。户籍民警让她去公证，她找同学帮忙找人，感谢费花了好几千元。

　　今年1月，西安市户籍办理流程再次升级，大专及大专以上毕业生，只需身份证与毕业证即可落户。

　　今年2月，户籍新政再升级：个人落户手续一站式办结，办理流程和时间大大缩短。普通技术人员也被纳入两证落户（身份证+技能证书）行列，而在过去，需要提交的证明多达五六项。

　　3月5日，网络“掌上户籍”绿色通道正式运行，户籍手续进一步简化，学历落户足不出户就能办理，申请者只需在手机上即可完成落户操作。

　　“那几个月像按了快进键，政策一下子放得很开。今年春节后，西安市从上到下，都非常重视，各派出所都接到了落户指标任务，更是全力以赴。我户口今年春节前从河北迁入西安时，户籍大厅排着长队，场面特别热烈。派出所所长一直在安慰：‘大家不着急，慢慢等！’”

一位大学毕业生正在填写落户申请资料。图片来自大秦之声

　　“以前到派出所时，门口没什么服务人员。这次“抢人”政策放开后，感觉是派出所临时招了很多人，在门口指导大家，帮你填写资料、分类，根据学历落户呀，还是根据购房合同落户呀，临时招了一些人在门口服务，可热情了！一见有人来，就问‘是不是落户口的呀？’无论在哪个窗口前排队，都有人指导，服务特别到家。”

　　“由于现场人比较多，工作人员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窗口虽然比较少，但服务人员特别多。领导还到现场督察，有人跟着照像、摄像，场面特别热闹。”

　　落户的人群身份各异。有高校的应届毕业生，有个体工商户，甚至还有普通外来务工者，如修脚师、美甲师等。

　　抢人政策使西安新增落户不断攀升，4月16日，西安市公安局在官方微博高调宣布，西安迎来2018年第300000位“新西安人”。超过了去年全年落户人口的25万总量。按照西安市统计局公布的数据，2016年，西安全年新增户籍人口只有9.27万人。

3月1日，西安市高新区丈八路派出所户籍室站满了排队等落户的人。图片来自大秦之声

　　“落户只是开始，生活比戏剧更波折”
 
　　随着抢人大战的深入，西安一下子涌入的人特别多，产生了房慌的现象。“最近几个月楼市都缺房”，向华走访了多个售楼处，“都说‘没房，走吧，不接待’。朋友圈里段子手、顺口溜很多：‘抢人抢人，人到了，房光了’,‘全款往里走，按揭不接待’……”

　　她回忆说：“我们住的小区，去年五月买的时候，将近九千一平米的样子，前段时间听说已经涨到一万五了。从去年五月到今年五月，涨六千，我觉得涨挺猛的。小区三期还没拿到预售证，表面上不卖了，但听说也偷偷地卖。”

　　西安曾被称作房价的洼地，放宽的落户政策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房价向上攀升。“女儿她爸在西安高新区工作，他的一些同事从今年2月开始看房，房价几乎一日一变的速度让他们感到恐慌。

　　我小叔一位同事出手了一套二手房，从房源挂到中介，到售出只用了十分钟的时间。”

　　对于新西安人而言，落户只是融入这座城市的开始。向华有一个感受：“西安不及北京各种制度正规一些，做事比较规矩。这边有些房子的预售证、销售程序似乎不那么合法。我买的是这个小区的二期现房，同一小区的一期，交房已经两年了，按合同约定应该去年拿到产权证，但至今拿不到。业主群里经常发维权视频，有的人穿着维权大字的文化衫上街喊口号、堵路，警察在现场维持交通状况，因为占道维权不合法，有时会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大伙儿轮番打电话投诉，天天给国土局、拆迁办等打电话，那些部门有时也会过来给业主协商，但有些问题，一时也没办法解决。”

　　向华家买的是城中村改造房，“村里拆迁后盖的，一部分是安置房，腾出一部分作为商品房，给开发商创造一些利益。我觉得中间存在违规现象。附近还有个小区，五证不全，也卖掉了不少房子。被投诉后，售楼处才被政府查封。前段时间还看到一条新闻，有个楼盘五证俱全，但其中有个很关键的证是开发商假造的，相关政府部门在这个假证的基础上，居然给发了真的预售许可证，难道这些政府部门之间的信息都没联网吗？假证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我来的这一年，还看到了好几处烂尾楼。很多是村里拆迁改造项目，一部分安置房，一部分商品房，因为之前的楼市不温不火，这些回迁房卖不动，开发商因为缺钱跑了，别人也没法接。”

　　买房落户，最重要的目的之一是孩子上学问题。“这边的教育也处于改革中的阵痛期，刚刚开始实施小升初派位政策，学区房需求更突出。教育主管部门与房地产商之间，有时说法不一。前段时间，附近万科小区的业主在马路上维权，很多业主当初买房是为了上旁边的幼儿园，但仅仅一街之隔，没有被派位政策划入片内。”

　　她感慨：“很多地方，房子和学校捆绑在一起。业主的孩子能上学，就成为楼盘的一大卖点。但房子卖完后，很多人发现当初的入学承诺有时兑现不了。”

　　进入五月，西安抢人、抢房的热潮稍稍平息，但关于“新西安人”高考的事情，又成为热点。5月9日，一则“西安新落户人员子女需回原籍参加中高考”的消息在网上引发热议，因为此前西安为了吸引人才落户相继推出多种优惠政策，而该随迁子女考试政策却与之相背离。对此，西安市教育局的相关工作人员说，该文件是沿用此前对新落户人员的规定，该规定目前仅针对2018年的中高考学生，2019年的规定还未出台。

　　向华说：“有的人带着孩子春节刚到西安落户，五月份政策就改了，今年 6月这批孩子不能在西安高考。这批家长非常不满：‘原籍所在地的教委说我孩子的户口已经迁走了，那边也不让高考，我孩子去哪儿高考呢？’打补丁后的新政在朋友圈也是引起很大争议，当时大家觉得这样做似乎是诓人家过来落户，还不给人家孩子解决学籍问题，失了信用。”

　　新政向企业购房说不，“西引力”任重道远

　　进入2018年6月，西安楼市频频收紧。6月24日，西安市政府办公厅发布《关于进一步规范商品住房交易秩序有关问题的通知》，核心内容是，在住房限购区域范围内，暂停向企事业单位及其他机构销售住房(含商品住房和二手住房)。作为全国首例，这一政策很快被多个城市借鉴。

　　西安新政还进一步规范公证摇号行为，严禁各级行政机关、事业单位工作人员利用职务之便，干扰公证摇号售房销售活动，违反的，将予以严肃查处。房管部门建立统一购房登记平台，杜绝房地产开发企业设置全款优先等限制性条件拒绝群众意向登记。新政还有很多细节，以防止炒房倒号。

　　西安新政明确：将持续向刚需倾斜,确保新引进人才不会因房却步，西安不会成为“容不下身体”的地方。针对供给失衡的问题，4月8日，西安市市委书记王永康召开土地管理工作领导小组会议，并在会议中强调，全面推进土地供给侧结构性改革，进一步加强土地管理，尽快编制土地储备计划，确保供应总量和结构稳定。

　　业内人士猜测，引进人才并非是西安市放宽落户政策的唯一目的，这背后或许还与西安市自身的城市发展规划相关，政府希望借助降低落户门槛的方式扩大人口规模。

　　今年1月，《关中平原城市群发展规划》正式获批，西安成为继北京、天津、上海、重庆等几个城市之后的第九个国家中心城市。据西安统计局数据，2017年西安市户籍人数900万，相比于以往获批的几个国家中心城市，在人口数量上仍有一定差距。

　　按照政府的规划，这场以放宽户籍制度为主导的西安“人才、人口”攻坚战将会持续三年时间。从2018年至2020年底，实现西安市主城区人口规模达到1000万、全域人口达到1500万的目标任务。

　　“西引力”是西安市政府在此轮抢人大战中提出的一句标语，户籍新政是打造西安人才吸引力的重要途径。

　　西安高校云集，被称作“学府之城”，在校学生人数居全国前列，有50多所本科院校，其中3所985大学，年高校毕业生超过20万。尽管西安的航天、通信产业很强，拥有华为的芯片部门、大疆无人机研发创新中心等，但北上广依然是多数西安交大微电子专业毕业生择业的首选城市。

　　对于流失严重的西安高校毕业生群体，单独的自由落户政策或许并不足以构成强烈的“西引力”。吸引毕业生落户西安后，他们是否能够长久地留在西安。

　　向华的先生在在西安高新区工作，附近有很多楼盘，晚上几乎很少看到灯亮，而这些房子早已经卖出，却似乎被空置。向华夫妇为了女儿的教育，最终选择了西北大学附近的学区房，虽然先生每天上班很远，但他们感到生活充满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