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传播城市化专业知识为己任
2024年04月24日
星期三
设为首页 | 加入收藏
奢侈品代工厂的自杀女工
时间:2011-05-30 10:13:37  来源:南方周末 

很少有人能想起,像GUCCI手提包这类昂贵商品,与中国女工之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也很少有人想到,曾经给这类名牌包的皮料镶过多彩油边的中国女工彭水银,最终会因生活困窘自杀。

东莞女工彭水银的工作,是日复一日地为GUCCI这样的名牌包上光擦油。但她和大多数中国女工一样,并不知道一个皮包的价格,可能早已超过她一年的工资。

2011年5月14日,彭水银在东莞塘厦镇的星浩手袋厂宿舍五楼跳下,身上只揣着四张1元人民币、一部欠费的山寨手机、一把每月170元房租的小屋钥匙。这家工厂的业务之一是为Coach、Gucci、Diesel等国际奢侈品牌代工。

无人目睹彭水银的死亡,只有隔壁五金厂的工人杜兴鹏,听到“嘭”的一声闷响。这是她留给世界最后的声音。

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死前那一刻的音容。她在自杀当天留下的最后一个身影,定格在工厂的监控录像里,她身着斜纹紫色上衣,走出大门。时间显示是2011年5月14日12时3分25秒。

为国际品牌代工的中国工厂里,大多数是年轻女工。像彭水银这样的第一代打工女,因年龄增加、精力下降,在工厂里的生存空间日益逼仄。

被遗弃者

坠楼前的一段日子,彭水银在星浩手袋厂里陷入了一种近乎失语的状态。她不再使用那部二百多元的手机,只用公用电话与家人联系,她告诉家人这是为了节省话费。她与工友的关系也跌入冰点,不在食堂吃饭,每日独来独往。这是因为她有严重的口臭,她自认为躲避人群,是减少被人鄙夷的最好方式。

44岁的年龄,也让她在工业区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中,显得格格不入。

她留给工友的最后印象,也是一个孤独的身影。女工刘军舟回忆,5月14日早上8点,油边组5个人包括彭水银,被调往裁床组帮忙。分配好任务,彭水银就独自走到角落坐下来,低头开始干活。

这天早晨的彭水银,如往常一样没人搭理。由于无法忍受她嘴里散发的气味,同组十多个人一年多前就不怎么和她说话。刘军舟记得,那天上午,曾经“像头黄牛一样干活”的彭水银,在那天显得有点心不在焉。干着活,她会忽然停下来,眼睛望向窗外,却不知在看什么。

5月14中午12时零8分,穿着紫色T恤、灰色七分裤的彭水银,被发现死于星浩手袋厂2B宿舍楼下。她仰面向上,倒在宿舍墙角、工厂围墙、废弃油罐组成的狭窄空间里,鲜血滑进半米外的下水道,随着污水流向厂外。

警方初步判定她为自杀。

彭水银的丈夫、女儿、四个兄弟姐妹陆续赶来。家人回忆,以前一周只给家里打一次电话的彭水银,在5月7日-12日,曾反常地每晚都用公用电话和他们联系。

三妹彭玉玲回忆,电话里二姐彭水银很焦灼。她说“无法再与同事相处”,“她们取笑我,看不起我,怀疑我有乙肝”。

彭水银也在电话中提及年纪大了,担心厂里随时可能会裁掉她,她害怕失去工作的日子。东莞是年轻女工的天下,她没法和她们争。据统计,像彭水银这样还在城市打工的第一代农民工目前有6046万人,占外出农民工总数的41.6%。他们体力渐弱,就业空间渐窄,养老保险微薄。他们对未来有着和彭水银一样的惶恐不安。

彭水银在电话中向家人倾诉最多的,是口臭给她带来的麻烦。彭水银经常捂着嘴和工友说话,口臭让她自卑。从2010年3月开始,她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熬药,晚上九点半熬第二服药,直到零点才睡。草药是在菜市场买的,她叫不出名字,听人说“很管用”。

彭水银以为,只要能治好口臭,就能抬起头说话。

但现实给了她沉重一击:口臭并未好转,厂里开始谣传她有乙肝,同事见面就躲着她。生性要强的彭水银,还在买菜回家时与一名同事打起了架。两人互相拉扯、踢打,彭水银提着的豆角、黄瓜滚落了一地。

“为什么我不能好好做人?”5月12日晚,彭水银在电话中哭着问三妹彭玉玲。“为什么没察觉呢?”彭玉玲至今懊悔,“她其实是在向我求救啊……”

四弟彭泽志认为,工厂里的歧视、冷漠、对底层员工的忽视,是其跳楼的最大原因。星浩手袋厂负责人拒绝接受采访,只向其家人表示厂方并无任何过错。油边组的组长杨波则说,彭水银整天只干活,不说话,跳楼是因为“太敏感,太自尊”。

穷困生活

彭水银的女儿詹曼认为:“妈妈去打工,是一个不得不犯的错误。”

彭水银出生于湖北黄冈炉火垸村。1991年,她和詹金文结婚后,从父辈这里分到的是九千多元的债务,以及一间用树干斜撑着的土屋。

由于无钱还债,1997年,彭水银到东莞厚街镇的一家绣花厂打工。那时每个月的工资是500元。2003年,她进了茶山镇一家手袋厂,月工资涨到1000元。丈夫詹金文在附近一家纸盒厂做保安,每月800元工资。那时他们省吃俭用,目标是还债。

4年后,他们积攒了一万多元,回家还了债,盖了房。6年后,彭水银进入东莞塘厦镇的星浩手袋厂,月工资涨到近2000元;同年,她把女儿送进中专,去读“听起来很高级”的电子商务物流。

好日子在2010年春节戛然而止,丈夫詹金文骑车时被一辆面包车撞倒,再也提不起20斤重的米袋,也不能再做靠身体吃饭的保安。家里的欠债,又多了两万。

全部的家庭压力落在了彭水银的身上。独力担起一家生计,虽然工厂里有太多的歧视与冷漠,她也认为“工厂对她十分重要”。

18岁的女儿詹曼觉得母亲太苦,辍学到东莞打工。彭水银十分失落,却没有阻拦。母女俩一起租房住了下来。

詹曼记得,每晚11时回到出租小屋,母亲会一边煎治口臭的药,一边抬头叹气。

有几个深夜,詹曼被母亲的哭声惊醒。只见母亲背对着她抽泣,声音很小。她问妈妈“怎么了”,彭水银从来不回答。母女俩沉默在黑暗里。

喝药是种抗争

一年多里,这对母女就像被生活滚轮所收放的风筝:每天早晨8时进厂干活,深夜返回那间10平方米的出租屋。

这间小屋月租170元,只摆得下一张1.2米的床,两人得侧身而卧。用塑料桶支上地板砖,便是桌子;两个廉价旅行箱,一个是衣柜,一个是储物柜。

四方拥堵中,彭水银极力维持着仅有的尊严。她花了七百多块钱买了部手机,不想让女儿在厂里被人瞧不起。她只吃蔬菜,但每个周末都会买点肉,做女儿爱吃的芹菜炒肉。母女俩去年打工攒下6000元,有5000元为父亲的伤病还债。

生活愈艰难,彭水银的自尊心就愈敏感。2010年2月,同在东莞打工的弟弟彭泽志希望彭水银到自己那儿住上几天。当他提到这是因为房子“比较宽敞”,彭水银立即就拒绝了。

彭水银也曾打电话给五妹彭冬梅,说有一天看见餐馆的剩菜,看周围没人就偷偷带走了,但随后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她呜咽着对五妹说:“我怎么能干这种事?”

彭水银的性格逐渐变得敏感而怪异。工友刘军舟回忆,刚进厂时的彭水银精神很好,也愿意与人交往,但被很多人取笑过口臭后,她就变得封闭起来。

女儿詹曼曾很难忍受屋子里终日散发的药味,劝妈妈别再熬药了。彭水银告诉她,自己忍得了药味,但忍不了“别人的看不起”。

2011年2月,詹曼到了另一家工厂打工,与母亲分居。彭水银再次独自生活,与外界的沟通变得更加稀少、笨拙。她继续每天熬中药,喝药是她的抗争。

彭水银坠楼当天,警方在她的出租屋里,仍发现了一碗没喝完的药汤。

女工与奢侈品

在星浩手袋厂的两年,油边组的彭水银,每日的工作是将皮料包裹上各种边油,让毛糙的皮料变得光滑。如做高档包,则可能要多次油边,这需要很好的耐心:上油,打磨,再上油,再打磨……

彭水银从不知道所做的皮包有多昂贵。曾在星浩手袋厂工作的知情人士透露,这家总部位于香港的工厂,是苹果、索尼等知名品牌的电脑包生产商,同时也为Coach、Gucci、Diesel等国际奢侈品牌代工生产价值不菲的皮包。

这些皮包会挂着数千到数万不等的价签,进入奢侈品专卖店,又或被某个一掷万金的大陆富人买回中国。而彭水银们每月工资2000元,挤在出租小屋,梦想早日返乡,却又深陷每日11小时的工作中无法逃离。

奢侈品牌在中国加工,早已是公开秘密。2010年,经济观察报等媒体 曾 报 道 ,Prada、ColeHaan、Camper等上流社会流传的品牌,均由难以计数的中国工厂为其代工生产。然而,由于耻于提及产品的“中国身份”,它们不会被贴上“Made In China”的标签。一些厂商甚至拒绝承认曾在中国代工。

很少有人能想起这些昂贵商品与中国女工之间的联系。也很少有人想到,每天给皮料镶上多彩油边的彭水银,最终会毫无尊严地死去。在她死后,星浩手袋厂管理人员向其家人表示,厂方与彭水银的自杀没有关系,也不可能支付“富士康那么天价的跳楼赔偿”。

2011年5月21日,是彭水银的“头七”,早上9时30分,家人又来到坠楼处祭拜。

彭水银的家人们从车间搬来一张半人高的铁床作为灵堂,排开7碗塑料饭盒盛的菜,点上香、蜡烛,烧上纸钱。

7个工厂的保安,远远盯着这边,偶尔用对讲机汇报情况。祭拜完后,彭水银的家人慢慢走远。一个保安推着垃圾桶走到桌旁,将祭拜的7碗饭菜和香烛扔了进去。另一个保安低着头,漫不经心地将没烧完的纸钱踢进了下水道。

相关新闻
友情链接:  国务院 住建部 自然资源部 发改委 卫健委 交通运输部 科技部 环保部 工信部 农业农村部
国家开发银行 中国银行 中国工商银行 中国建设银行 招商银行 兴业银行 新华社 中新社 搜狐焦点网 新浪乐居 搜房
中国风景园林网 清华大学 北京大学 人民大学 中国社会科学院 北京工业大学 北京理工大学 北京科技大学 北京林业大学 北京交通大学
城市化网版权所有:北京地球窗文化传播有限公司 service@ciudsrc.com